秋
梁曉聲
①
竊其實就是偷的意思。老百姓說同一行徑是偷，而文人雅士說成是竊。溜門撬鎖謂之盜，探囊取物于他人的衣袋兒謂之扒，這些事在文人雅士們做了則謂之為竊。比如偷了別人的文章或構(gòu)思，我們說是
“
剽竊
”
；我常想這乃是我們的小小的狡猾，為了被指斥的時候以一個
“
竊
”
字企圖強(qiáng)調(diào)與偷的行為有所區(qū)別。
②
我家近處有公園。每秋至，菊花便耀眼地盛開了。我養(yǎng)過花，總也養(yǎng)不活。又很愛花，這就是一個矛盾。看了別人家花養(yǎng)得好，我羨慕�？戳藵M公因的花盛開著，我常產(chǎn)生占為己有的強(qiáng)烈?動。有了矛盾就得想辦法解決。不解決矛盾便總是矛盾著。想來想去，那解決糾纏著我的矛盾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便是
“
竊
”
。這也可以說別無選擇。
③
白天我到公園去散步，去散步與別的散步者有不同之目的，或曰：
“
心懷鬼胎
”
也未嘗不可。留連忘返之間，我早已記住哪一處的哪幾林花更值得一竊。挨到晚上
——
自然是很晚的時候，十點鐘以前，納秋涼的人還是不少的
——
我便揣把小剪刀前往，有時我慫恿兒子和我一塊兒去
“
散步
”
，可是兒子知道我去干什么，也知道他去了充當(dāng)?shù)臅鞘裁唇巧�，堅決地?fù)u頭。搞把小剪刀的同時我總不忘揣一記者證什么的。萬一被管理花園的或?qū)酃荛e?的人逮住，記者證什么的便于搪塞過關(guān)或者乞討下不為例的面子。
④
總是繞著我白天記住的地方先緩緩走一遭，細(xì)心觀察附近有無人影。如果有單個的人影我便不敢貿(mào)然，因為無法判定他或她是干什么的，也許正是個管理公園的或?qū)酃荛e?的。如果是成雙成對的我便沒了顧慮，因為我知道他們不論是什么人和正在干什么，即使是平常專愛管閑事的，也肯定分不出心思來干涉我。于是行動極其敏捷，一兩分鐘內(nèi)已剪下離開
……
當(dāng)然也有空著手回到家里的時候，我便會覺得極其沮喪和氣惱，詛咒些使我目的不遂的那個人很惡毒的話。
⑤
刮風(fēng)下雨天我是一定要出去
“
散步
”
的，每次收獲頗豐。我所竊的是些欲開未開的花，插于瓶中，置于案旁，看著覺得太美了，欣?的滿足混雜著占有的喜悅。花們?nèi)杖盏貪u開，我覺得我值得。
⑥
幾場秋風(fēng)秋雨后，公因里的花一片凋零。我盼秋風(fēng)秋雨，那能為我創(chuàng)造較充分的條件，即使在大白天也可以公然地干我想干的?。
⑦
后來公園里的花再也沒什么看頭了。還能開幾日看幾日的，都插在我家的花瓶里。最多的時候這兒一瓶那兒一瓶，擺了好多瓶。于是我每天去散步，也就只不過是散步了。望著滿目凋零景象蕭條的殘秋，我心里不免暗暗自得。因為當(dāng)別人再也沒有什么開著的花兒欣賞的時候，我的欣賞需求仍得到著滿足。與別人相比，那一種滿足心理似乎更大。
⑧
有一天我忽然面對眼前開得很寧靜的花想
——
原來我內(nèi)心里自私、貪婪、占有的欲望是多么強(qiáng)烈。而我不過是一個寫小說的，內(nèi)心欲望的直徑充其量不過僅限于文壇，而且還能常常自審著，自省著，自抑著。否則，延至官場、延至情場、延至商界、延至政界，延至一切更易激發(fā)人占有的更易使人心污染的名利場，我這個人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我所貪取而竊的又會是什么呢？我又將采取些什么樣的狡猜和手段呢？
⑨
插在一個個瓶子里的花，仿佛一面面鏡子，我從中照見了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竟一時悚然。竟有點兒自己被自己嚇住了
……
（節(jié)選自梁曉聲《狡猾是一種冒險》）
14.
作者開頭對
“
竊
”
字作了一番解說，這樣寫有什么作用？（
4
分）
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5.
解釋文中畫線句子的含意。（
4
分）
（
1
）內(nèi)心欲望的直徑充其量不過僅限于文壇。
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2
）我從中照見了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竟一時悚然。
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6.
竊花過程中，
“
我
”
的心理變得扭曲而可怕，請從文中找出三處事實加以說明。（
6
分）
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7.
文章敘述的主要事件是竊花，為什么標(biāo)題卻是
“
竊秋
”
，請作簡要分析。（
8
分）
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參考答案及評分標(biāo)準(zhǔn)：
14
．（
4
分）照應(yīng)題目，避免行文突兀；解釋了偷竊者做錯事時心安理得故意狡辯的心理；自然引出下文竊花的敘述；為后文的自省和憂慮做鋪墊。（每點
1
分）
15
．（
4
分）（
1
）
“
我
”
只是一個文人，內(nèi)心自私、貪婪、占有欲望的范圍是有限的，危害社會的程度也是有限的。
（
2
）
“
我
”
從竊花的行為中看到了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自私、貪婪和強(qiáng)烈的占有欲，并為由此可能帶來的嚴(yán)重后果而感到震驚和畏懼。
16
．（
6
分）
①
時間反常，通常選擇很晚的時候或者刮風(fēng)下雨天
“
散步
”
；
②
行為怪異，散步時懷揣小剪刀和記者證，并心懷鬼胎，左顧右盼；
③
費盡心機(jī)，竟然慫恿兒子參與竊花；
④
心理陰暗，竊花未遂，沮喪氣惱，惡毒地詛咒與自己并無仇怨的人；
⑤
審美畸形，望著滿目凋零景象蕭條的殘秋，心里卻暗暗自得。（答對三點即可，每點
2
分）
17
．（
8
分）
“
秋
”
一語雙關(guān)，既指秋天的菊花，也表示成果，以
“
竊秋
”
為標(biāo)題，以小見大，賦予了生活小事更為豐富的社會內(nèi)涵，深化了文章主旨，增強(qiáng)了文章的現(xiàn)實意義。（
4
分）文章寫得雖然是竊取菊花的生活小事，卻深刻地揭示了人性自私、貪婪、占有欲強(qiáng)烈的弱點，并由此產(chǎn)生聯(lián)想，由竊花延至官場、情場、商界、政界以及一切名利場，竟是人們要懂得自審、自省、自抑，否則可能帶來令人悚然的后果。（
4
分）（言之成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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