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東晉詩人的《始作鎮(zhèn)軍從軍經(jīng)曲阿作》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
被褐欣得意,屢空常晏如。
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
投策命晨裝,暫與園田疏。
眇眇孤舟逝,綿綿歸思紆。
我行豈不遙,登降千里余。
目倦川途異,心念山澤居。
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
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拘。
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
賞析
公元404年(晉安帝元興三年),已四十歲了,為生活所迫,出任鎮(zhèn)軍將軍劉裕的參軍,赴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上任。往昔的生活閱歷使他對官場的黑暗已經(jīng)有了十分深切的懂得,口腹自役,這與作者的天性又心心相印,行經(jīng)曲阿(今江蘇丹陽)時,他寫下了這首,訴說心坎的抵觸和苦悶。
陶詩總的特色是親熱、平易。其述志諸作多如友人相聚,一杯在手,話語便從肺腑間做作流出。初看似略不經(jīng)意,細讀卻深有文理。這首詩便恰是如此。
全詩可分四段。首四句為第一段,自敘年青時恬淡矜持之志。作者談到自己從小就對世俗事務(wù)毫無興致,只在彈琴讀書中消磨時光。雖然生活窮苦,卻也悠然自得。此話果然。作者不止一次地說過自己“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陶徵士誄》也說他“弱不好弄,長實素心”。然而,又不完整如此。由于作者在《雜詩》之五中說過“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這樣的話,可見他原來曾經(jīng)有過大濟天下蒼生的雄偉抱負。作者之隱居躬耕,除了個性的起因外,更重要的是因為受“閭閻懈廉退之節(jié),市朝驅(qū)易進之心”、“密網(wǎng)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污濁而黑暗的現(xiàn)實之所迫。那么,作者這里開門見山,先講自己年輕時的生活志趣是什么意思呢?應(yīng)當說,一個人對昔日美妙事物的追憶,經(jīng)常就是對事實處境不滿的一種波折反映。作者強調(diào)自己年青時寄身事外、委懷琴書的生活,實際就表白了他對今天自覺自愿出仕的自我譴責,對行將到來的周旋磬折、文案勞形的仕宦生活的厭惡。
固然作者討厭仕宦生涯,然而他又以道家隨運順化的態(tài)度來看待本人無可奈何的出仕,把它看作是一種命運的部署。既然如此,那就毋庸與運氣抗爭,盡能夠安心從政,把它當作人成長途上的一次休息好了。第二段“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衙”等四句對自己的出仕之由就作了這樣的說明。然而,通衢大道究竟不能久泊車馬,因而這休息就只能是小憩罷了,與園田的分辨也就只能是臨時的。作者正是抱著這樣的態(tài)度跟盤算,坦然應(yīng)征出仕了。
從“眇眇孤舟逝”至“臨水愧游魚”八句為第三段,敘作者旅途所感。抱著隨順自然,不與時忤的主旨和暫仕即歸的打算登上小舟,從安閑、安靜、和平的山村駛向充斥了險惡風波的仕途,剛出發(fā)心情興許還比擬安靜,但跟著行程漸遠,歸思也就漸濃。行至曲阿,計程已千里有余,這時詩人的思歸之情到達了極點。初動身時的豁達態(tài)度已為濃厚的后悔情緒所替換。他甚至看見飛鳥、游魚亦心存愧怍,認為它們能各任其意,無拘無束地在天空飛翔、在長河中游泳,自己卻有違本性,踏上仕途,使自己的心靈和舉動都受到了無形的約束。“目倦川途異”四句深入地抒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對此行的厭倦和自責情緒。
最后四句為第四段,敘作者今后破身行事的打算:隨運順化,終返田園。這一段可看作全詩的總結(jié)!罢嫦氤踉诮蟆敝罢嫦搿,就是第一段中寄懷琴書,不與世事之想;“誰謂形跡拘”之“形跡”,就是現(xiàn)在為宦之形,出仕之跡。作者從旅途的愧悔心境中悟出仕宦實非自己本性所愿,也悟出自己愿過隱居恬澹生活的本性并未損失,既然如此,按道家“養(yǎng)志者忘形”(《莊子?讓王》)的實踐,那么形跡就可以不拘。在宦在田,都無所謂。這與作者在《乙巳歲三月為建威參軍使都經(jīng)錢溪》詩中所說“一形似有制,素襟不可易”,意思大體相近。但是,作者的懊悔和自責,就是闡明他已經(jīng)感到自己“心為形役”了,為什么還要說“誰謂形跡拘”呢?作者這里是安慰自己:我不為形跡所拘;是激勵自己:我不會為形跡所拘!從表面上看來名正言順的反詰,實在是作者為了求得心理均衡、為了從后悔情感中擺脫出來而對自我的從新確定。“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二句,前一句是作者對目前處境的對策,后一句是作者對今后出處的打算:權(quán)且順著天然的變化,隨遇而安吧,但是,我終極肯定要返回田園的。(“班生廬”典出《幽通賦》“里上仁之所廬”,指仁者、隱者所居之處)后二句出于本性,是作者的實在思想和信心,也是全詩的中情意旨所在;前一句則出于理智,是作者依據(jù)道家思惟所制訂的處世準則,在名義開朗的自我撫慰中模糊吐露出無可奈何的悲痛。這短短四句話所表現(xiàn)的作者的思維情感,實是十分豐碩,回味無窮的。
由以上淺顯的剖析,讀者不丟臉出這首詩檔次十分清楚,流露自己赴任途中的內(nèi)心感觸和心理變更,既坦白,又細膩蘊藉,確是作者精心結(jié)撰的佳作。這可算是此詩的一個主要特點。
陶詩的遣詞造句,常于平庸中見精采。粗讀一過,不見離奇;細細咀嚼,則頗有深意。如“時來茍冥會”一句,寫作者在應(yīng)征入仕這樣一種“時運”到來之際,既不趨前迎接,亦不有意躲避,而是放任自流交會。一個“會”字,非常傳神地表示了作者委運乘化,不喜不懼的道家人生立場。又如“目倦川途異”一句,一本“異”作“永”,依筆者拙見,“異”字遠勝于“永”字。從潯陽至曲阿,沿途既有長江大川,亦有清溪小流,既有飛峙江邊的匡廬,亦有婉蜒盤曲的鐘山,堪稱琳瑯滿目。一個“異”字便涵蓋了江南的山水之勝。然而面對如斯美景,熱愛大天然的詩人卻覺得“目倦”,使人奇異。對風物之“目倦”,實際正反應(yīng)了作者對出仕之“心倦”!熬搿、“異”二字,含意何等豐盛。其余如“宛轡憩通衢”之“憩”字,“暫與園田疏”之“暫”字等,也都是傳神阿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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