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①南方落雨北方落雪。
②雨總是落在秧青色的南方，落在姑蘇寒山寺、徽州西遞村，落在秦淮河的燈影里，富春江的柔波上。打濕了竹葉稻葉荷葉柳葉、魚鱗瓦油紙傘烏逢船青石橋，打濕了衡山廬山黃山峨眉山雁蕩山、太湖洪澤湖洞庭湖鄱陽湖，還有白娘子的斷橋、李煜的雕欄、唐伯虎的桃花、溫庭筠的青衫。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寒雨連江夜入?yún)�，巴山夜雨漲秋池——這是南方的雨啊，在江南三月杏花村一蓑紛分的細(xì)雨中……那清甜婉轉(zhuǎn)的黃梅調(diào)讓人想起南方故鄉(xiāng)的炊煙牧歌與青梅竹馬，還有那清清甜甜的黃梅子黃梅雨橫梅戲。
③南方落雨的時候，北方總在落雪，雪落在赭黃色的北方，落在長安馬嵬坡、黃河風(fēng)陵渡，落在乾陵黃土塬下、邊關(guān)烽火臺上，覆蓋著平遙老宅大寨梯田草原敖包黃土窯洞，覆蓋著三邊三秦三晉雁門關(guān)山海關(guān)嘉峪關(guān)準(zhǔn)噶爾柴達(dá)木克拉瑪依錫林浩特，還有渭河黃河塔里木河天山昆侖山祁連山喜馬拉雅山。大雪滿弓刀，燕山雪花大如席，雪落黃河靜無聲，飛雪連天射白鹿——這是北方的雪啊，在胡天八月即飛雪的天空下，秦腔總是如狼煙般沖天而起，那是苦難的生命在吶喊，高亢悲憤的嗓音如暴風(fēng)雪般抽打得我的臉與心像刀割一般痛。
④落雨的南方，柳永和杜牧的南方：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落雪的北方，岑參與王翰的北方：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⑤溫暖濕潤的氣候讓南方多流水，正像寒冷干旱讓北方多風(fēng)沙一樣，清清流水讓南方像桃花般嫵媚多情，蘇州、杭州、桂林，精致的城郭荷葉一樣浮在南方流水之間，黃梅錫劇越劇和那些多如芝麻綠豆的采茶調(diào)秧歌調(diào)，都像南方甘蔗一樣清甜。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氣候讓南方人民種稻植桑、釀酒水紡絲綢，富足的生活又讓南方的才子佳人多如秧歌蝴蝶。杜十娘沉百寶箱于逝水中，李煜寫出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便是南方，南方多水多橋多菱藕多蓮花，出詩歌出才子出美人。南方茶葉嫩得像春天的心尖兒，瓷器青得像頭頂上的一片天，還有徽州大山里白得像白天一樣的宣紙和黑得像夜晚一樣的徽墨，有了這兩樣寶貝，唐伯虎與唐后主當(dāng)然要舞文弄墨……
⑥大平原大草原大戈壁，在中國的北方，西伯利亞寒流席卷國土的時候，就像一匹駿馬穿過暴風(fēng)雪和沙塵暴馳騁在我家園上空，馳騁在我瑰麗的想象之中。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這便是北方，不多的雪水融進(jìn)一條叫黃河的河流，泥漿血漿似的流水凝滯不動，漢民族就在它兩岸玉米高梁似的遍地生長。這是寒冷干旱的北方，常常是荒沙千里寸草不生，風(fēng)不調(diào)雨不順的氣候給人類的生存雪上加霜，但苦劣的生存造就了強(qiáng)硬的民魂，北方的男人站起來頂天立地更多的是硬漢，秦始皇、李闖王、成吉思潔、努爾哈赤——發(fā)生在北方冰天雪地里的故事哪一個不令人蕩氣回腸？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將，北方天地的壯闊和生命的壯美注定了北方男兒個性的張揚(yáng)與心胸的宏大……
⑦南北地理不同肯定要造成生理差異，進(jìn)一步會在文化心理人格上留下影響，例如北方多琵琶嗩吶，南方多二胡洞簫；劉德海在北方彈的是“陽關(guān)三疊”、“十面埋伏”；華顏均在南方演奏的是“梅花三弄”、“二泉映月”。當(dāng)北方的陳忠實賈平凹在寫作《白鹿原》、《懷念狼》時，南方的葉兆言蘇童正在構(gòu)思《夜泊秦淮》、《妻妾成群》。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中，北方將士騎馬飲酒佩劍打仗豪情義氣歃血盟，刎頸之交桃園三結(jié)義，而在杏花春雨小橋流水里，南方才子則劃船吃茶提筆賦詩秀才人情紙半張，文人相輕老死不往來。北方和南方是兩個不同的地理時空，北方在西北風(fēng)中腳踩堅實的大地，而南方則在東南風(fēng)輕飄飄地浮起來。
⑧南方落雨北方落雪。
⑨正像北方的雪會一直落下去一樣，南方的雨也不會有停止的時候。北方的風(fēng)雪中，大豆高梁小麥棉花早已收獲；南方的煙雨里，水稻茶葉甘蔗桑葉正在成熟。北方西北風(fēng)中的白楊像壯漢沖冠的怒發(fā)，南方春雨里的楊柳像美女飄灑的青絲。北方的雪融進(jìn)黃河里，黃河岸邊行走著駱駝與牦牛；南方的雨流進(jìn)長江里，長江岸邊騰飛起孔雀與鳳凰。北方的黃河像男人，是龍的子孫；南方的長江像女兒，是鳳的傳人。黃河長江最終在茫茫大海上熱烈擁抱，那一片無垠的蔚藍(lán)色是北方和南方所共同的向往的——因為，南方北方都在大洋西岸；因為，北方南方就在地球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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