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邊筑屋可能是人生的又一個夢想。大都市的罪過之一就是遠(yuǎn)遠(yuǎn)地阻隔了人與水的親近。盡管比較聰明的筑城人總是想方設(shè)法把水引入城區(qū),但他們所能做的僅僅如此而已,絕大多的城里人還是與水無緣。那些以水著稱的城市,如果實(shí)地考察起來,會讓人覺得那一點(diǎn)點(diǎn)水簡直算不了什么,微不足道。水啊,自然的心靈,大地的眼睛,可以洗滌萬物的清澈之源,就這樣不見了。而人離開了水會是不幸的。
可能由于我出生在大水之濱,所以一離開了水就有一種焦躁不安,總害怕生活變得過于干枯。許多里幾乎是一路逐水而行,水在不知不覺間牽引著人生軌跡。行走在城鄉(xiāng)之路,只要是眼前出現(xiàn)一片大水,立刻有一種愉悅和親近感。無論在哪里,只要看到一片水被污染了,心頭立刻會泛起一種絕望感,這絕望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人類的恐懼不安和骯臟,這一切都等待水來洗刷,可是人類卻先自動手把水弄臟了。人的視野里如果能有一泓清水,就成了人生中最質(zhì)樸最詩意的追求。
在小城南部山區(qū),一個小村向陽一面是深深的大水潭,而且絕無污染,常清澈。一個朋友就在那個小村的南端居住,他熱情地邀我去住。這時恰好是我不得不搬離小城居所的日子,內(nèi)心十分惆悵,所以這邀請就讓我分外高興。我把簡單的用具搬來,然后就在這里住下。水潭是我的心情,它一直是那么清澈平靜。幾天后,全村的人都一點(diǎn)點(diǎn)熟悉過來,他們把一層好奇抹去,開始了對外來人的幫助。山村里才有的黑咸菜是蘿卜做成的,油亮油亮。還有一種山野菜做成的餅,泛出特別的香味。從水潭中釣的一種黃脊小魚長約二寸,烤得酥香逼人,特別美味。這些東西都是山里人一代代的強(qiáng)大滋補(bǔ),是最讓人信任的食物。
水潭太深了,村里人在夏天也很少下水游泳。潭水潔凈無污,魚在深處都看得清楚。只有靠近山麓才有苔草伸進(jìn)水里,那兒據(jù)說就是大魚的窩。這兒的水鳥總是單獨(dú)行動,他們的模樣在我眼前簡直很少重復(fù),每一次都是新的面孔,有的潔白,有的碧綠,有的長長的喙,有的高高的腿。水鳥在潭邊踟躕的樣子優(yōu)雅之極,它們仿佛沒有更多的急切心情,僅以漫步為主,狩獵倒在其次。我每一次來到潭邊都?xì)J羨水鳥,先是盯視一會兒,然后就像它們一樣悠閑地走起來。
在南部山區(qū)水潭邊的幸福僅僅持續(xù)了一,后來就因?yàn)榫唧w工作的變更而不得不搬回小城?墒俏胰耘f迷戀那里。有時半夜醒來,恍惚覺得南風(fēng)正從潭上吹來,帶來了水波的氣息,
夾雜著黃脊小魚的囈語?墒呛芸炀湍苈牭浇稚像Y過的夜車,于是披衣坐起,滿心凄悵。這里即便是凌晨兩三點(diǎn)鐘也不再安寧,這與四五前的情形已經(jīng)完全不同。這就是一座小城的變遷,它也沒有例外地走向了喧囂,總有一天與那些大都市相差無幾。
一個偶然的機(jī)會,我發(fā)現(xiàn)了小城近郊有一座中小型水庫,這兒有一片開闊的大水,有長滿了半個堤岸的樹和青楊。多么不可思議,這兒離城區(qū)僅五六公里,眼下竟然沒有一個游人。主人歡迎我來這兒完成自己的部分工作,這使我滿心感激。
春夏秋冬四個季節(jié)的水畔皆有迷人之處。除了狂風(fēng)大作之時,每一種天氣幾乎都在彰顯這里的美。冰凌、雪、飄飛的細(xì)雨、春天的柳絮、深秋里的玫瑰,都在妝扮這片大水。就因?yàn)樗膿嵛,我又一次變得安定和滿足,眼里的一切都變得簇新。這里就像南山的水潭一樣,是又一處難得的安居之地。
當(dāng)然,眼前這美好的水畔只能讓我留戀向往,而不能當(dāng)成長久的居地。它吸引我,讓我來來去去,樂此不疲,未能割舍。我向越來越多的朋友引見城郊這片亮水,介紹它奇跡般地沉寂。也就在這些日子里,我順著水的流向一直向前,不止一次繞到了小城東郊的一條河邊。我終于在河岸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村,并在小村里找到了新的小屋。我在小屋安居下來。
我常常不無自豪地說:我是河畔人家啊
。
這條長滿了蘆荻的河日夜不息地奔流,它趕路的聲音直傳到我的窗下枕邊。這是那片大水對于我的問候,是它捎來的訊息。我相信,即便是更遠(yuǎn)一些的那個水潭也與水庫、與這條河相扯相連,它們是孿生兄弟。河水在大雨季里咆哮,有時它會淹沒河上的那座漫橋。我曾在夜晚長時間站立在河邊,看泛著白沫的水流?淌而下,想像著遠(yuǎn)方的大海。
最大的水就是海,我終有一天會臨海而居。這就是我在漆黑的夜晚想到的。蒼茫無際的海,水天交接之處藏下了多少幻想,我會更多地停留岸邊,去遙望邈遠(yuǎn)。
(選自張煒散文集《我又將逃往何方》,有刪節(jié))
16
.作者為什么“
不無自豪地說:我是河畔人家”
?(4
分)
17
.請從修辭的角度賞析文中畫橫線的語句。(5
分)
18
.作者為什么從水潭、水庫、小河寫到大海?請從構(gòu)思和主題的角度談?wù)勀愕目捶。?
分)
參考答案:中小學(xué)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m.yy-art.cn/gaozhong/336827.html
相關(guān)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