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水面長出了長毛,有千絲萬縷的白霧牽繞飛揚。我一頭扎入浩蕩碧水,感覺到肚皮和大腿內側突然交給了冰涼。我遠遠看見幾只野鴨,在霧氣中不時出沒,還有水面上浮來的一些草渣,是山上雨水成流以后帶來的,一般需要三四天才能融化和消失。嘩的一聲,身旁冒出幾圈水紋,肯定是剛才有一條魚躍出了水面。
一條小船近了,船上一點紅也近了,原來是一件紅色上衣,穿在一個女孩身上。女孩在船邊小心翼翼地放網(wǎng),對面的船頭上,一個更小的男孩撅著屁股在劃槳。他們各忙各的,一言不發(fā)。
我已經(jīng)多次在黃昏時分看見這條小船,還小小年紀的兩個漁夫。他們在遠處忙碌,總是不說話,也不看我一眼。我想起靜夜里經(jīng)常聽到的一線槳聲,帶著螢蟲的閃爍光點飄入睡夢,莫非就是這一條船?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居住兩年多,已經(jīng)熟悉了張家和李家的孩子,熟悉了他們的笑臉、袋裝零食以及沉重的書包,還有放學以后在公路上滿身灰塵地追逐打鬧。但我不認識船上的兩張面孔。他們的家也許不在這附近。
妻子說過,有城里的客人要來了,得買點魚才好。于是我朝著小船吆喝了一聲:有魚嗎?
他們望了我一眼。
我是說,你們有魚賣嗎?大魚小魚都行。
他們仍未回話,隔了好半天,女孩朝這邊搖了搖手。
我指了一下自己院子的方向:我就住在那里,有魚就賣給我好嗎?
他們沒有反應,不知是沒有聽清楚,還是有什么為難之處。
也許他們年紀太小,還不會打魚,沒有什么可賣。要不,就是前一段人們已經(jīng)把魚打光了??他們是政府水管所雇來的民工,人多勢眾,拉開了大網(wǎng),七八條船上都有木棒敲擊著船舷,嘣嘣嘣,把魚往設下攔網(wǎng)的水域趕,在水面上接連鬧騰了好幾個日夜。這叫作“趕湖”。有時半夜里我還能聽到他們擊鼓般地趕湖,敲出了三拍的歡樂,兩拍的焦急,慢板的憂傷以及若有所思,還有切分音符的挑逗甚至浪蕩……偶爾我還能聽到水面上模模糊糊的吆喝和山歌!暗谝幌劝迅改感ⅲ欣嫌猩俚诙䲢l,第三為人要周到……”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這些久違的山歌,只有在夜里才偶爾鬼鬼祟祟地冒出來。
我后來去水管所買魚。他們打來的魚已用大卡車送到城里去了。但他們還有一點沒收來的魚,連同沒收來的魚網(wǎng)。據(jù)說附近有的農(nóng)民偷偷違禁打魚,有時還用密網(wǎng),把小魚也打了,嚴重破壞資源。
我的城里的客人來了,是大學里的一位系主任,帶著妻小,駕著剛買的日本轎車,對這里的青山綠水大加贊美,一來就要劃船和下水游泳,甚至還興沖沖想光屁股裸泳。他說這里的水比哈爾濱的鏡泊湖要好,比廣西北海的銀灘要好,比泰國的帕堤亞也要好,說出了一串旅游地的名字,顯得見多識廣。我知道,這些年很多學校屬緊俏資源,高價招生,收入頗豐,連他這樣的小頭頭也富得買車買房,還公費旅游了好多地方。
我們吃著魚,說到有些農(nóng)民用蓄電池打魚,用密網(wǎng)打魚。他痛心地說,農(nóng)民就是覺悟低,一點環(huán)境保護意識也沒有。
他還說來時汽車陷在一個坑里,請路邊的農(nóng)民幫著推一把,但農(nóng)民抄著手,不給一百塊錢就不動,如今的民風實在刁悍。
客人們走后的第二天,院子里一早就有持久的狗吠。大概是來了什么人。我來到院門口,發(fā)現(xiàn)正是那個紅衣女孩站在門外,提著一只泥水糊糊的塑料袋,被狗嚇得進退兩難,赤裸著雙腳在石板上留下水淋淋的腳印,腳踝還沾著一片草葉。
她是走錯了地方還是有事相求?我愣了一下,好容易才記起了幾天前我在水上的問購??我早把這件事忘記了。我接過她的塑料袋,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二十條魚,大的約摸半斤,小的只有指頭那么粗,鯽魚草魚雜得有點不成樣子。從她疲憊的神色來看,大概這就是他們忙了半個夜晚的收獲。
我想起水管所干部說過的話,估計這女孩用的也是密網(wǎng),沒有放過小魚,下手是有些嫌狠。但我沒有說什么。我已經(jīng)從鄰居那里知道了他們的來歷。他們是姐弟倆,住在十幾里路以外的大山里面,只因為弟弟還欠了學校的學費,兩人最近便借了條小船,每天晚上在這里打魚。他們的父親幫不上忙,因為窮得付不起醫(yī)藥費,一年前已經(jīng)病逝。母親也幫不上忙,據(jù)說不久前已經(jīng)走失了??人們只知道她有點神志不清,曾經(jīng)到過鎮(zhèn)上一個親戚家,然后就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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