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漢代詩人佚名的《舊題蘇武詩》
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況我連枝樹,與子統(tǒng)一身。
昔為鴛與鴦,今為參加辰。
昔者常相近,邈若胡與秦。
惟念當離別,恩情日以新。
鹿鳴思野草,能夠喻嘉賓。
我有一?酒,欲以贈遠人。
愿子留考慮,敘此平生親。
賞析
今人談古,經(jīng)常會有不同的角度。研討者注意較多的是作品的真?zhèn)渭氨绢I出處;而個別讀者欣賞的則是詩的自身所能帶來的審美情趣。例如對于舊題為漢代和的五言詩,就存在這個問題。宋代文豪因不滿《文選》的編選,首先在相傳為蘇、李的長安送別詩中讀出了“江漢”二字,便據(jù)以猜忌是后人的偽作。而以博學著稱的洪邁,也在《文選》所載李陵《與蘇武三首》詩中發(fā)明了“盈觴”之“盈”犯了漢惠帝的諱,于是愈堅蘇軾之說。后來明清及近代學者顧炎武、錢大昕和等人也展轉相承,于是蘇、李詩之偽多少成定讞。而今人汪辟疆先生卻據(jù)理力爭,認為《文選》中《蘇武詩四首》為別李陵之說起于唐代,“江漢”、“盈觴”也難定二人詩之偽,他主意“與過而疑之,寧過而存之”(《漢魏詩選按語》)。至逯欽破先生輯!断惹貪h魏晉南北朝詩》,即基礎采用了“存之”的立場。不外他采取了一種比擬審慎的方法,這就是既不認為是蘇、李之作,同時也不以為是“六朝擬作”,而是把這些作品均納入東漢卷,并系之于“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以上是歷代學者從考據(jù)角度來談蘇、李詩的一些概況,與今天從觀賞角度來讀這些作品有所不同。不過,至少有二點是不應疏忽的,即《文選》和《苑》所傳蘇武、李陵詩是漢代作品(蘇軾亦謂這些詩“非曹、劉以下諸人所能辦”),但所寫內(nèi)容又與歷史上西漢時蘇武與李陵之別無關。這是考據(jù)為今天鑒賞這些詩作供給的根本點,讀者需留神。
“骨肉緣枝葉”是《文選》所錄《蘇武詩四首》中的第一首。這首五言詩抒寫兄弟骨肉的離別之情,用筆渾重樸厚,作風淡中見醇,近而猶遠。
詩一開端,作者就用“骨肉”二字直接說出詩中“我”與“遠人”之間的特別關系,而后再以“枝葉”作比方,進一步暗示和強調這種關系的密切。按理次句應順著這層意思往下寫,可是詩人卻把筆觸轉向了與“骨肉”不同的另一種關系,這就是人間間親朋摯友間的來往!八暮=孕值,誰為行路人”二句持續(xù)由此生發(fā),寫天下朋友之交都能親如兄弟,不忍相別。這里詩人奇妙地借良知好友托出“兄弟”二字與前“骨肉”二字相應,同時又借友人相別預為后文骨肉之離作襯托。“況我連枝樹,與子同一身”二句緊接進層遞進,不僅回映首句,離而復即,而且退而落后,領起下文,其用筆挺中有曲,折轉抑揚。前人曾謂“況我連枝樹’承上四海兄弟,言此密友親交,尚為兄弟,況真兄弟乎?”(方東樹《昭昧詹言》)詩人用意在寫兄弟之親,而先借密友為喻,從而使兄弟之親更為凸起!拔魹椤币韵滤木湓O想與兄弟相處時和離別后二種截然相反的情形,前者“常相近”,一如“鴛與鴦”,何其相得;后者別如“介入辰”、“胡與秦”,幾多哀愁!在此相處時的親密無間、如影隨行與離別后的相距千里、后會無期,構成了強烈而赫然的對照。這四句一前一后兩兩絕對,看似反復拙鈍,卻也反應出詩人處于人生變故中那種不堪回想、無奈預期的龐雜心態(tài)。
“惟念當離別,恩惠日以新”二句既承上而言,說出了兄弟平時相處彌覺可貴、告別后尤感苦楚的起因,又為下文對臨別餞行、樽酒留人的描述預作交代。漢詩轉折、聯(lián)結高妙,渾然一體而不見針跡線痕,于此可悟。然而這二句的利益還不僅見之于它在全詩構造中所起的作用,更主要的是它以淺易的語言,說出了一種人生中的可貴休會:這就是當一個人要失去某件貨色時,會超乎異樣地領會到它的名貴。人與物的關聯(lián)是這樣,人與人的關系更是這樣。詩人恰是在告別期近時,充足感觸到了這一點。因而他在為將要遠行的親人餞別時,一再要以酒相贈,以酒留飲,以酒敘情。酒是消愁物,詩人當時的心境和行人當時的心情,都在這種贈別和留飲中暴露無余!奥锅Q”二句系化用《詩?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意,有崛起和借喻設筵餞別之妙;末四句狀寫贈別留飲情狀,言近意遠,詞淺味濃。人至臨別而以杯酒相贈,愿以此挽留片刻而暢敘平生之親,此景此情不能不令人唏噓。后輩不少傳誦千古的,如梁代《別賦》中的“可班荊兮贈恨,唯尊酒兮敘悲”、唐代詩人《陽關曲》中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端人”等,所寫也正是這種景跟這種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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