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瑞士]邁耶
最近在睡夢之中我看到河上
行駛著一只沒有槳的小船。
河水和天空掩映著暗淡的紅光,
像在拂曉時或者是太陽落山。
船上坐著戴蓮花花冠的少年,
苗條的少女們俯身靠著船邊,
我看到一只亮光閃閃的杯子,
供他們傳來傳去,輪流把盞。
那一群戴花冠的男女唱起歌,
傳來非常悅耳的憂傷的歌聲——
我辨別得出其中有柔順的你,
壓倒全體合唱的你的嗓音。
我跳入波心。河水涼得出奇,
我覺得涼意徹骨,全身打顫。
我游到輕輕移動的小船旁邊,
擠到那一群神秘的男女中間。
這時,按照順序,輪到了你,
你舉起了斜得;兩的酒杯,
你露出親切的眼光對我說道:
“心上人,我為你的遺忘千杯!”
禁不住倔強的愛心,我從你手里
奪過來杯子,把它投入水中,
它沉下去了,瞧啊,你的面頰
頓時被一道血光染得通紅。
我哀傷不已,懇求你讓我吻你,
你欣然把你蒼白的嘴唇湊近,
微笑著在我的懷里消逝無蹤,
我才又記起-你已魂歸幽冥。
(錢春綺譯)
【賞析】
史托姆在與凱勒的通信中指出,邁耶不能算是真正的抒情詩人,因為他總是借助素材含蓄地表達內(nèi)心的感受,缺少直接的情感噴涌。的確,邁耶的詩歌創(chuàng)作,強調(diào)形式嚴謹、格調(diào)高雅,很有古典主義文學的遺韻,而不像史托姆的作品那樣,充滿了抒情性。這首創(chuàng)作于1860年的《忘川》,便突出地體現(xiàn)了他寓情感于素材的特點。
詩歌中的“忘川”(Lethe),源于古希臘神話。“忘川”是冥府中的五條河流之一,由不和女神厄里斯(Eris)的女兒遺忘女神勒式(Lethe)掌管,因而也被稱為“勒式河”。死者的靈魂進入冥界后,飲下“忘川”水,即會忘卻自己前生的一切。詩人在睡夢之中追隨心上人的足跡,所抵達的河流,正是“忘川”。
“忘川”之上,有一艘“沒有槳的小船”。小船之中,坐著頭戴蓮花花冠的少年少女,他們傳遞著“一只亮光閃閃的杯子”。我們的詩人正在岸邊游蕩,焦慮卻茫然地尋找心上人的蹤跡。這個時候,船上的人們唱起悅耳而憂傷的歌曲,詩人依循著心上人“柔順的”嗓音,終于找到了魂牽夢系的心上人。他縱身躍入冰冷的河水,游到小船邊,坐在了心上人的身邊。當心上人舉起盛滿“忘川”河水的杯子,為“遺忘”而干杯的時候,他沖動地“奪過來杯子,把它投入水中”,隨后懇求親吻心上人。心上人“欣然地”湊近“蒼白的嘴唇”,卻又“微笑著”從他的懷里“消逝無蹤”。伴隨著心上人的離去,詩人驚悸而醒,才又記起——“你已魂歸幽冥”。
全詩始于睡夢,終于夢醒。夢中執(zhí)著地追尋,正是詩人苦苦地追憶。虛幻的夢境拉近了生者與死者的距離,讓他們得以親切地對望、溫柔地擁吻;殘酷的現(xiàn)實卻又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鴻溝,勵志書籍,讓他們陰陽相隔、永難相聚。此情此境,讓人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英國詩人彌爾頓在十四行詩《夢亡妻》中的收尾詩句——“但是啊,她正要俯身把我擁抱起,/我醒了,她去了,白天又帶給我黑夜。”我國宋代詩人蘇軾在《江城子·記夢》里也有過類似的表述。同樣是寫夢中與死去的心上人相會,同樣是寫夢醒后只留下孤零零的生者,幾位詩人在處理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的時候,竟產(chǎn)生了異曲同工之妙。從中我們看出,盡管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千差萬別,但是人類的情感模式卻有相通之處。
值得注意的是,邁耶筆下的“忘川”,并不全然是古希臘神話中描述的景象。詩人剛到岸邊的時候,看到“河水和天空掩映著暗淡的紅光”,之后看到心上人的面頰“被一道血光染得通紅”。這冥界的紅色,分明來自佛經(jīng)中記載的彼岸花。據(jù)說,名為“曼珠沙華”的彼岸花,綻放出妖異濃艷得近于紅黑色的花朵,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此夕卜,詩人還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與一群“神秘的男女”坐在船上,頭戴“蓮花花冠”。我們知道,蓮花與佛教有著不解之緣,是佛教經(jīng)典和佛教藝術(shù)中經(jīng)常涉及的象征物。詩人讓“忘川”上的亡靈戴上蓮花花冠,或許只是出于美化心上人的意愿,卻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東方文化對詩人的影響。事實上,隨著19世紀初期浪漫主義文學的興起,歐洲的文學開始從東方宗教,尤其是神話和寓言極為豐富的佛教文獻中吸取靈感和素材。邁耶雖然崇尚古希臘文化,但顯然也受到時代洪流的浸潤。(蔡海燕)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m.yy-art.cn/shiju/2184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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