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我看見這只大鳥時,覺得它也在看我,向我飛來。它飛著,突然掉下來,離我鼻尖那么高。瞬間,又拉起來,擦過我的頭頂,迅捷地滑過去。鳥也有親近人的想法么?我想問問鳥兒:跟我一起去看湖吧?
冬天,鳥和我一起來到湖邊,風(fēng)有些硬,天空是藍(lán)的,云朵像潑灑在餐桌上的牛奶。湖,深邃,在嫩黃的陽光下,細(xì)浪溫柔,風(fēng)過時,推起一層層金黃的褶皺,湖水呈現(xiàn)出深不見底的清澈、澄碧,一切的力量厚積在水底。雄渾,被悄然隱藏在平靜中。
岸邊樹木褪去華麗,湖的本身露出來,占領(lǐng)視野。湖很大,目光層層向前翻閱,一遍遍貼著巨大的平面舔過去,因貪婪而疲倦。
此刻,鳥飛起來了,先是一只,接著兩只、三四只……
很快形成一個群體,排成隊列。與我相遇的那只大鳥領(lǐng)頭,遠(yuǎn)看,像一支箭射出去。迅疾地飛,仿佛前面有無形的高墻,或者要撕裂內(nèi)心無形的網(wǎng)。
恰在此刻,天驟然變臉,暗了下來,風(fēng)和云都起來了。我的心,似乎被一根發(fā)絲懸著一一為這群鳥。會不會落到水里?沒有樹枝棲息和任何物體落腳,它們能飛過這蕩漾著千頃波濤的湖面嗎?我雖然擔(dān)心,可又并不擔(dān)心,動物有神奇的本能,比如這群鳥。
人類模仿鳥,做了幾千的飛翔夢。
公元前九世紀(jì),古英國的布拉德國王,模仿鳥的翅膀,自造了一副飛翼,從倫敦阿波羅宮的高塔出發(fā),扇動雙翅向前飛,剛剛出城,即墜地而亡。這可能是人類模仿鳥飛翔的最早記錄。1503
,意大利人丹迪,1507
,英國人達(dá)米安,都曾用自制的雙翼飛翔,無一不夢碎身殘。
中國古人,也有想飛的沖動。墨子制成的木鳶,能夠飛行一天;公輸班制成的飛鵲,飛了三天。飛天夢如同一堆篝火,被他們旺旺地撩起。
不過,墨子與魯班的木鳥,是不是風(fēng)箏?《白石礁真稿》載,公元559
,北齊文宣帝大殺元姓宗族,元韶被囚地牢,元韶堂弟制作風(fēng)箏,借助風(fēng)箏,元韶和堂弟從金鳳樓雙雙飛逃。
從異想天開的心地起航,從險境逃離的機巧智慧……
飛翔,猶如上帝的靈感,這種靈感破解了穿越時空的神奇方式,賜予鳥,而未賜予人。于是,沉重的肉身,向往著像鳥一樣翱翔,自由的飛翔精神盤旋在人類頭頂。
直到二十世紀(jì)初,萊特兄弟才發(fā)明了飛機。但這還不是人類真正意義上的飛行。偶爾,我還是忍不住地想:在一個想象力無法企及的未來,人,能不能真的飛?
不過,有好奇心的人,在童時都曾經(jīng)“
飛”
過。我張著雙臂,從一個高坡“
飛”
下來,腳崴了,腫得像個饅頭。飛翔,是一個人的童和人類的童懸在心頭沒有謎底的謎語吧。
而鳥的天賦與生俱來,它自由,它驕傲,它把翅膀鋪展開來,就那么貼著水面,浮在空氣中,搖晃,前行,優(yōu)雅地做著各種特技,自負(fù)與傲岸,在翅膀的舒展與收縮之間顯露出來。
干冷的風(fēng),纏繞樹枝發(fā)出聲響,浩瀚的湖面,似乎朝著一個方向傾斜。而鳥們,在搖晃中調(diào)整平衡,此刻它們的利爪抓不住任何可憑之物,唯有翅膀可以試探風(fēng)向,藉此調(diào)整力度與方向。
我聽到了鳥的叫聲,為什么如此尖厲?它抓住了我的心,我的心像一只攥緊的拳頭,所有的收縮只為鳥的安危,湖面如此大,無可憑借,無法棲息,鳥能不能飛過這遼闊的無垠的波濤?
這叫聲,把我?guī)Щ赝。那時,我六歲,世界對于我,像剛剝殼的煮雞蛋一樣新鮮。那一次是跟媽媽去石門湖邊的親戚家。
湖岸邊,長著睫毛般的蘆葦。忽然。我聽見了鳥尖厲的叫聲,扒開水草,是一窩雛兒,圍繞這窩雛兒,我與母親發(fā)生了激烈的對抗。我要把它們帶回家。我大哭,以哭聲加重對抗的砝碼。母親臉上的厲色也逐漸加重。
于是,有了如下一段對話:
“
雛兒是像你一樣的孩子,如果天黑了還看不到他們的媽媽,你愿意嗎?”
“
不!”
我搖搖頭。
“
鳥媽媽是像我這樣的母親,如果天黑了還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你愿意嗎?”
“
不!”
我搖搖頭。
這一細(xì)節(jié),隱喻了今后人生中的取與舍,它必然包含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和隱痛,但必須經(jīng)歷,也必須隱忍著讓它過去。
母親是我一生恩威并重的湖泊,她的光芒,慈愛而嚴(yán)厲,將我照拂
。幾十來,我也時感弱小,卑微和一事無成,唯一欣慰的是,無論身處何境,我心懷善良和正直,有所敬畏,有所堅持,覺得自己還是個是非分明,內(nèi)心亮堂的人。
童遙遠(yuǎn)的湖,照亮了我許多。我試探著把自己當(dāng)成一只鳥兒,去想一些事情,想到我與這個世界的關(guān)系,是一種互助與融入吧,如同此刻的鳥與湖,湖的心中有鳥,鳥同時通過湖照見了自己。
冬天的湖泊,讓我震驚。風(fēng)更大了,湖面上波浪像手風(fēng)琴一樣拉開、舒展,風(fēng)主宰著波浪,波浪主宰著湖泊,遠(yuǎn)處的風(fēng)正把波浪一層層推過來,推到岸邊,浪拍打著岸。
而我牽掛的還是那群鳥,此刻,風(fēng)已經(jīng)吹散了一個群體,七零八落,鳥們像被風(fēng)扔出去的一群棄兒,遙遠(yuǎn)的凝望中,已如飄零的花瓣,似乎要落到湖面。接近湖面,瞬間,又似乎得到支撐,重整隊形。它們是一群被風(fēng)打散的士兵,此刻聽到了集結(jié)號,風(fēng)掃過來的時候,它們整理出新的隊列和飛翔的姿勢,貼著湖面,低頭向前俯沖……
鳥在向湖告別了。
它們的翅膀優(yōu)雅而輕,此刻充滿了驕傲與力度。而湖,我想,它的心里是否眷戀地留存著鳥飛翔的身影呢?鳥的飛翔,丈量出湖的浩渺與包容:湖的博大與恩威,煉就了鳥的翅膀,讓它沖破潛能的極限和內(nèi)心無形的網(wǎng)。對鳥來說,翻越一座山容易,飛累了,可以隨便找個樹枝歇歇。而湖,把慈愛收斂在冷峻中,不給鳥憑借枝頭的依賴,讓一切遠(yuǎn)程的飛翔成為可能和本領(lǐng)。
落日,穿過云層,一點點、雄渾地降落,碩大,渾圓,深紅,……
此刻,鳥,已經(jīng)越過湖面,正向落日飛去,并融進(jìn)了落日,像一顆顆子彈向著靶心旅行。
(選自《散文》
.06
,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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