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到大學生自殺的消息。
我突然想起魯魯四五歲時,有一天,他在外面看電視,看得好好的,突然走進來,抱著我哭。問他怎么了,他卻不說。我再三地安慰,再三地問。他擦了把眼淚,走過去把房門關上,又回到我懷里,哽咽著說:“我想當唐僧,我想長生不老。”
那一刻,我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悲傷,無言以對,唯有緊緊地抱著他,淚如雨下。那一刻,我是那么的無助,世界上唯有這件事我不能幫他,無論我多么愛他、無論我多么努力,他都成不了唐僧,我也成不了,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離,我們不可能長生不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這就是一個人最深沉的悲哀,盡管我對于自己的生死有一種坦蕩的認識,但作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生死卻沒有勇氣去正視。我假裝看不見,假裝它不存在,不去想它。但今天兒子卻看見了,想到了,哪怕只是一個念頭,哪怕只是一閃而過,哪怕他只是為了探究它的哲學意義,抗拒它的不可抗拒,但只要它出現(xiàn)了,只要想到了,就意味著一種殘酷的存在,就足以讓我痛徹心扉。
兒女是絕對不可以在父母面前說“死”這個字的,父母也不能在兒女面前提及。那天在電話里聽到父親說他身體不適,“每況愈下了!敝宦犓@一句感嘆,我的眼淚就幾乎落下。他已經(jīng)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我知道他話里的意味。但是他絕對不會明說,因為他知道我的感受。雖然“死”是一個現(xiàn)實,但親情難以承受,我們就寧肯視而不見,在心中拒絕它的存在。懂事的兒女是不會說這個字的,哪怕魯魯,他還那么小,他也只說過那一次,從此以后再沒提過。
所以,每當我看見網(wǎng)上有消息說,又有大學生自殺了,我眼前閃現(xiàn)的都不只是他們年輕的身影,我總是會想到他們的父母,無論那些輕生的孩子有著怎樣沉痛的理由,比起他們父母所承受的悲傷來,都是顯得那樣的輕。
我不知道他們怎么能夠狠得下心。每個人都有傷心絕望的時候,我今年四十多歲了,回顧這四十多年的人生,有多少曲折坎坷,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次以淚洗面心如死灰,怨恨、沮喪、悲憤、絕望,多少次想到過死,但最終都沒有死。我之所以下不了手,不是因為死本身有多么可怕,現(xiàn)在科學進步了,自我了斷也很容易,甚至可以做到舒服優(yōu)雅,用不著血肉模糊,只要一狠心,自己就解脫了,一切都解脫了。
但父母呢?孩子呢?他們還必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你留下來的痛苦、所有的重負,還得由他們來承擔。能量是守恒的,情感也是守恒的,擊垮你的東西,不會因為你肉體的消失而消失,它只是轉(zhuǎn)換了形式,從你的身上轉(zhuǎn)移到了親人的身上!
好自私!只要想一想身后的親人,想一想他們還將繼續(xù)活著,來承受我卸下的這一切,我就永遠沒有勇氣去選擇那種解脫。
親人是我們生命的支撐,無論遇到什么樣的絕境,只要還有愛,就會有活下去的力量。有愛的人,再大的坎坷,跌得再疼,也不足以構成致命一擊。選擇自我了斷的人,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為那打擊的力量有多大,而是他失去了愛,失去了依托,失去了生命的根基,他失去了承受打擊的能力。
天無絕人之路,世界上活得比我們慘、比我們累的人多得很,人家能堅持,我們?yōu)槭裁床荒?在選擇“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問題上,起決定作用的不是客觀壓力,而是精神狀態(tài)。
曾有一個博士跳樓,他的父母公布了他的遺書。全文異常冷靜,看來是早有準備?墒窃谌闹,連一本書、兩瓶酒、數(shù)張CD如何處置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唯獨沒有提到父母。全文對父母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啊!我不知道他的父母今后怎么活。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境況。由他離去的那一刻,追溯到他的童年,推想到他的家庭、他的父母,還有他長期以來的生活境遇,我心里一陣悲涼。
童年的經(jīng)歷會影響到人的一生,父母給孩子一個怎樣的童年,孩子就會還你一個怎樣的老年。你怎么對待他,他就會怎么對待你、對待他自己,還有他的家人和孩子。
前段時間我在一所大學演講時,有兩個學生提到了孩子的問題。一個男生問,孩子究竟是負債還是投資。在他看來,養(yǎng)孩子投入很多而回報很少,應該算是負債——他是用經(jīng)濟學原理來思考孩子的問題。一個女生問,女人應該怎么處理事業(yè)和孩子的矛盾。她認為女人受孩子拖累,競爭力降低,而又得不到社會的補償——她是在用社會學的眼光觀察孩子的問題。當然,這些都是他們的實際問題,不然就不會在那樣的場合提出來。
但是,他們還年輕,還沒有孩子,沒有孩子的人是永遠不能真正理解孩子的意義的。而有了孩子的人,也未必都能真正理解。
經(jīng)?吹揭恍┝钊税l(fā)指的案例,有的孩子僅僅因為做不出數(shù)學題,或者僅僅因為寫作業(yè)慢了些,竟被父母活活打死!有父親,也有母親,據(jù)他們說,打孩子的時候,并不是真想打死,都是氣昏了頭,越想越氣,越打越重,結(jié)果就打死了。
是什么讓他們“越想越氣”?這“越想越氣”的背后,是一種怎樣的心理?
孩子做不出題、成績不好、被老師批評等,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挫折,是什么讓做父母的無視孩子的挫折感,反而將更大的責難加在他身上,讓他承受比這些挫折本身更重得多的壓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被打死的孩子只是少數(shù),還有更多的孩子是打而未死,因為沒被打死,便不為社會所關注,父母也不以為然。還有更多的家庭,雖然沒有動手,但卻用語言、用神態(tài)、用令人恐怖的氛圍,實施著更為隱蔽的暴力。
很多時候,孩子們是不快樂的,有的承載著父母太多的期望,有的卻純粹處于飼養(yǎng)狀態(tài),得不到父母應有的關心。我們經(jīng)常說現(xiàn)在的孩子沒有責任心,那么父母有沒有責任心呢?我們除了關心孩子的學習和身體,還對他的精神世界有多少了解?
小時候,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總會跑回家哭訴,父母的安慰可以撫平一切傷痛,父母溫暖有力的懷抱,可以讓他感到安全。
而成年以后,卻往往找不到人哭訴了,有時是因為不想讓人擔心,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怕哭訴會招致麻煩甚至羞辱。本應得到安慰,卻最終招致羞辱,這樣的事并非只發(fā)生在成人世界,很多時候,父母簡單粗暴地對待孩子,就可能留下這樣的創(chuàng)傷和經(jīng)歷,讓他一生都選擇沉默,獨自去承受苦難。
孩子需要哭訴,成人也需要,每個人都需要。我們的社會固然要有更多的專門機構和人員來從事這項工作,但更需要每個人都來做這件事。只要你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兒,對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親人多一分關懷,多一分責任,耐心一點兒,柔和一點兒,讓每個人都有一個哭訴的地方,你只要好好待你的親人,你就對社會有莫大的貢獻,世界就會因此而美好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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