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

《原道》是《文心雕龍》的第一篇，劉勰在里邊表達了自己對文學的基本觀點，特別是“文原于道”的原則。他之所謂“道”，實際就是客觀規(guī)律，是宇宙間的真理。這個真理或規(guī)律，他稱之為“自然之道”。所謂“自然”，就是客觀存在；“自然之道‘就是從客觀存在里綜合得出的真理，是符合于客觀存在的規(guī)律。他認為一切思想意識，一切學術文化，都來自客觀存在；文學創(chuàng)作也不例外，都必須服從于客觀規(guī)律或真理，所以他稱之為“道之文”。

【原文】

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1]，方圓體分[2]，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仰觀吐曜[3]，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至于林籟結響，調如竽瑟；泉石激韻，和若球?[4]：故形立則章成矣，聲發(fā)則文生矣。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

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庖?畫其始，仲尼翼其終。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乃《河圖》孕乎八卦[5]，《洛書》韞乎九疇[6]，玉版金鏤之實[7]，丹文綠牒之華[8]，誰其尸之？亦神理而已。自鳥跡代繩[9]，文字始炳，炎?[10]遺事，紀在《三墳》[11]，而年世渺邈，聲采靡追。唐虞文章，則煥乎始盛。元首載歌，既發(fā)吟詠之志；益稷陳謨[12]，亦垂敷奏之風。夏后氏興，業(yè)峻鴻績，九序惟歌，勛德彌縟。逮及商周，文勝其質，《雅》、《頌》所被，英華曰新。文王患憂，繇辭炳曜[13]，符采復隱，精義堅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詩緝頌，斧藻群言。至夫子繼圣，獨秀前哲，熔鈞六經，必金聲而玉振；雕琢情性，組織辭令，木鐸起而千里應，席珍流而萬世響，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風姓，暨于孔氏，玄圣創(chuàng)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取象乎《河》、《洛》，問數(shù)乎蓍龜，觀天文以極變，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經緯區(qū)宇，彌綸彝憲[14]，發(fā)輝事業(yè)，彪炳辭義。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兑住吩唬骸肮奶煜轮畡诱叽婧蹀o。”辭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贊曰：道心惟微，神理設教。光采玄圣，炳耀仁孝。龍圖獻體，龜書呈貌。天文斯觀，民胥[15]以效。
【注釋】

[1]玄黃色雜：玄，黑赤色，指天的?色；黃：指地的?色；色雜：指天地未分時的情形。

[2]方：指地。圓：指天。

[3]吐曜（yào）：即發(fā)光，指日、月、星。曜，光明照耀。

[4]球：玉磬。?：鐘聲。

[5]《河圖》：《尚書中候握河紀》說，伏犧時黃河中有龍獻出圖來。《洛書》：《尚書中候握河紀》又說，洛水中有龜獻出書來。韞：藏在里面。九疇：治理天下的各類大法，見[6]《尚書?洪范》相傳大禹治水時有神龜獻出書來，大禹取法而制訂了《九疇》。九疇：九類，指治理天下的各類大法。九是虛數(shù)，指各類。

[7]玉版金鏤：王嘉《拾遺記》說，堯在水邊得到玉版，上有天地圖形。

[8]丹文祿牒：《尚書中候握河紀》說，堯時有赤丈綠地的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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