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衫之歌
[英國]胡德
手指磨破了,又痛又酸,
眼皮沉重,睜不開眼,
穿著不像女人穿的襤褸衣衫,
一個女人在飛針走線。
-縫啊!縫啊!縫啊!
窮困污濁,忍饑受餓,
但她仍在用悲涼的調(diào)子
吟唱著這支《襯衫之歌》!
“勞動!勞動!勞動!
當(dāng)遠處的公雞剛剛報曉!
勞動!勞動!勞動!
直到星光在漏屋上閃耀!
啊!這簡直是當(dāng)奴隸,
在野蠻的異教國家做工,
那兒女人沒有靈魂可超升;
難道這是基督徒的勞動?
“勞動-勞動-勞動
直到頭腦眩暈;
勞動-勞動-勞動
直到眼睛昏沉。
接縫,角料,帶子,
帶子,角料,接縫,
直到我釘扣子時睡著了,俗語,
一面做夢一面還在縫!
“男人啊,你們也有姐妹,
男人啊,也有妻子、母親!
你們穿破的不是麻布襯衫,
而是人的生命!
縫啊-縫啊-縫啊,
受窮忍饑,污垢遍體,
我用雙股線,一面縫襯衫,
一面在縫著壽衣。
“又何必談?wù)撍郎?——
那個骷髏般可怕的幽靈,
我不怎么怕他恐怖的形象,
他和我形象如此相近;
他和我形象如此相似,
因為長年都是我的齋期;
啊,上帝!為什么面包這樣貴,
而血肉卻這樣便宜!
“勞動-勞動-勞動!
我的勞動永不松懈
報酬是什么?——一塊面包皮
一身襤褸,一床麥秸。
屋頂搖搖欲墜,地面空空如也,
桌子歪斜,椅子斷腿,
家徒四壁,只能感謝
我的影子有時把它點綴。
“勞動-勞動-勞動!
伴隨著那沉悶的鐘聲,
勞動-勞動-勞動-
就像囚犯在贖著罪行!
帶子,角料,接縫,
接縫,角料,帶子,
直到心口發(fā)痛,頭腦呆滯,
就像那疲勞的手指。
“勞動-勞動-勞動,
在十二月的陰暗里,
勞動-勞動-勞動,
在溫暖晴朗的天氣,——
當(dāng)燕子回來筑巢,
在屋檐底下抱窩,
向我顯出陽光曬黑的背,
用春光嘲笑著我。
“?草花和報春花多香甜,
但愿吸一口它們的香氣,
但愿我頭上頂著藍天,
但愿我腳下踏著草地,
哪怕是短短的一小時,
把失去的快樂重溫一下,
那時我還不知貧窮的重擔(dān),
不知要以犧牲吃飯為代價
“啊,但愿給我一個小時!
一段喘息,不論多么短暫!
不是愛情和希望的幸福閑暇,
我要的只是悲嘆的時間!
哭一場,心里會稍稍松快,
可是那苦咸的淚海
卻不敢溢出,因為每一滴淚
都會把針線阻礙!
“接縫,角料,帶子,
帶子,角料,接縫,
勞動,勞動,勞動,
像蒸汽機那樣勞動!
人只是機器,是木,是鐵,
為財神服役不歇,
沒有腦去思考和發(fā)瘋,
沒有心去感覺和碎裂!”
手指磨破了,又痛又酸,
眼皮沉重,睜不開眼,
穿著不像女人穿的襤褸衣衫,
一個女人在飛針走線。
-縫啊!縫啊!縫啊!
窮困污濁,忍饑受餓,
但她仍用悲涼的調(diào)子
(但愿這調(diào)子傳進富人耳朵)
吟唱著這支《襯衫之歌》!
(飛白譯)
【賞析】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詩人胡德在病重吐血中寫下反映英國縫衣女工與普通勞工悲慘生存狀況的《襯衫之歌》和《勞工之聲》,以及描寫被生活所逼的賣笑少女投河自盡的《嘆息橋》等詩,這些詩是他真正的代表作,是他為受壓迫人民抱不平的、發(fā)自心底的呼聲與控訴。胡德用一個通宵創(chuàng)作出《襯衫之歌》,他的妻子讀后說:“這首詩將大獲成功!這是你寫得最好的詩之一!”她的感覺沒有錯。胡德詩中描寫的內(nèi)容及其樸實、干凈的詩歌語言深深地打動了廣大群眾的心,引起廣泛共鳴。這首詩迅速傳遍英國的窮街陋巷,繼而傳遍世界,成為英、美、德、俄等國進步詩人仿效的榜樣。詩人去世后七年,英國縫衣女工和普通群眾捐款為他的墓立碑,上面刻的是胡德遺囑指定的碑文:
“他唱了《襯衫之歌》。”
19世紀(jì)上半葉,英國完成工業(yè)革命后,資本主義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工商業(yè)極度興盛。但是,這種繁盛是建立在殘酷的剝削與壓迫基礎(chǔ)之上的,英國普通百姓生活極度貧困而勞動負擔(dān)卻極其沉重。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中講到:“倫敦的女縫工每天要工作十八小時,才能得到六便士工資,一個星期才兩個半到三個先令!女縫工們像叫化子一樣住在閣樓里,從早上四五點鐘一直縫到半夜,不得不像蒸汽機那樣勞動,才能勉強度日,結(jié)果沒幾年一個個都年紀(jì)輕輕就進了墳?zāi)埂?rdquo;胡德在《襯衫之歌》這首詩中用血淚寫下的,正是廣大工人這種悲慘的生活境遇。
“手指磨破了,又痛又酸,/眼皮沉重,睜不開眼,/穿著不像女人穿的襤褸衣衫,/一個女人在飛針走線。/——縫啊!縫啊!縫啊!”胡德描繪的紡織女工勞作的情況,在四十年后凡·高所畫的《縫衣的西恩半身像》中可以說得到忠實的視覺傳達:一個臉頰w陷、頸部凸現(xiàn)著繩索似的青筋、身子僵直憔悴的女縫工側(cè)座著,在昏暗的光線下,低著頭,用她那辛勞、粗糙、指關(guān)節(jié)嚴重變形的雙手在縫補衣服。女縫工們?nèi)諒?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披星戴月地“縫啊!縫啊!縫啊”,“縫啊——縫啊——縫啊”,“勞動!勞動!勞動”,“勞動——勞動——勞動”,直到“手指磨破”、“頭腦眩暈”、“眼睛昏沉”、“心口發(fā)痛”,換來的卻是“一塊面包皮,/一身搖褸,一床麥秸。/屋頂搖搖欲墜,地面空空如也,/桌子歪斜,椅子斷腿,/家徒四壁”。女縫工在為別人縫襯衫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縫制著“壽衣”,因為超強度的勞動迅速摧垮了她們的身體,把她們推進死亡旋渦。詩人用他擅長的民謠風(fēng)格,在主旋律“縫啊!縫啊!縫啊!”、“勞動!勞動!勞動!”的反復(fù)吟詠中,不僅訴說了現(xiàn)代“奴隸”女縫工的悲慘命運,更有對上層階級殘酷盤剝的血淚控訴:“啊,上帝!為什么面包這樣貴,/而血肉卻這樣便宜!”
胡德用真誠而質(zhì)樸的詩歌語言揭示了勞動者的苦難,批判了社會的不公平,為被剝削被壓迫的普通民眾大聲疾呼。盡管詩的結(jié)尾只是呼吁“但愿這調(diào)子傳進富人耳朵”,顯露了人道主義的弱點和改良主義色彩,但全詩在表現(xiàn)勞資矛盾及“小人物”的悲慘命運和苦難生活上,完全可以和同時代被馬克思稱贊為“一派出色的家”(指狄更斯、薩克雷、夏洛蒂·勃朗特等)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力作相媲美。我國現(xiàn)代著名詩人聞一多受到胡德《襯衫之歌》的啟發(fā),寫下了有名的《洗衣歌》。(應(yīng)小敏)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m.yy-art.cn/shiju/21020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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