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曙光
將軍老了，輕時的將軍騎馬挎槍打天下，這副英姿已成暮的回憶。將軍兩眼昏花，還哆哆嗦嗦掉著殘涎。若不是一座漂亮的小洋樓，沒人相信他就是將軍。
將軍夫人過世多。兒女是鷹，飛在天外。衛(wèi)士長和護(hù)理人員陪伴他打發(fā)孤寂乏味的日子。他們立正，向他輝煌的一生敬禮；將軍傻笑，胡亂地看他們一眼后坐到有太陽的地方搔頭止癢。他們把將軍看得很嚴(yán)，只讓他在花園里活動。讓他寧靜地仰頭看天以避免外界的刺激，偶爾也和將軍搞點簡單的體育鍛煉，踢球折紙船什么的，但必須是在將軍稍稍清醒的時候。完了他們組織學(xué)習(xí)，將軍便在他們中間摸摸索索，拿起顛倒的報紙瞄瞄。
工作上的疏忽不是沒有的，這一天，將軍不見了。
天氣很好，陽光、風(fēng)、草葉上的水珠……
不知是什么幻覺支配將軍走出花園來到居民住宅區(qū)。一群孩子在草坪上追逐。將軍便扒在柵欄上看他們玩耍。將軍的痰水又掉了出來。
孩子們玩得很高興，停下休息時看見了將軍。男孩因為將軍的模樣判斷他是瘋老頭，女孩不相信，于是他們來到將軍的前面。
“
老爺爺您在這兒看啥？”
女孩試探地問。
這時將軍的頭腦突然變得清晰了，他回答得雖然遲鈍，但孩子們聽到了將軍對他們的贊美：
“
你們都是好孩子……”
“
你有家嗎？”
男孩問。
將軍指了指來路：“
有。”
“
您自己會回去嗎？”
女孩關(guān)切地問。
將軍點點頭，并笑。
“
老爺爺，來和我們一起玩吧。”
女孩到柵欄外把將軍領(lǐng)到草坪上，將軍異常激動。這是一個捉迷藏游戲，用手巾蒙住眼睛去捉站著不動的對方。按孩子們的規(guī)矩誰輸了誰當(dāng)馬騎。
結(jié)果將軍輸了。
男孩便要將軍趴下去。女孩堅決反對，揚言要告訴老師。這時將軍趴下了，“
騎，騎。”
將軍說。
男孩騎在將軍身上，擰著將軍的衣服讓將軍在地上爬。爬了一圈，將軍開始喘大氣，可還有一圈。這時衛(wèi)士長趕到了，氣憤地趕下孩子并嚴(yán)厲地訓(xùn)斥：“
誰叫你這樣做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他是一位將軍！”
孩子們愣住了。
“
我要去告訴你的老師，要你向?qū)④姍z討！”
衛(wèi)士長十分嚴(yán)肅，他認(rèn)為這是在給孩子們上歷史課。
將軍一點沒有注意到衛(wèi)士長的到來，還沉浸在他的歡愉中。這時另一個男孩反駁了：“
我不相信他是將軍，將軍不是這個樣子！”
孩子們在電影和圖書上看到過不少將軍。衛(wèi)士長無法向孩子們澄清這一問題，他只有耐心地對孩子們進(jìn)行開導(dǎo)，然而這也絕非易事。
“
他會打仗嗎？”
騎過將軍的男孩撲到地上，很標(biāo)準(zhǔn)地向前運行。“
啾啾”
敵人的子彈射來，他一個翻滾隨即傾起半個身子用沖鋒槍“
嗒嗒嗒嗒”
向敵人射去一串子彈。整個過程無可挑剔。
衛(wèi)士長不知該怎么收場。
“
哼，我才是將軍！”
男孩得意洋洋地邁起方步。
在聽到孩子的槍聲后，將軍慢慢地站了起來，比任何時候都站得挺直。衛(wèi)士長發(fā)現(xiàn)，將軍眼里有了硝煙、有了火光，將軍的耳里炮聲隆隆、馬蹄聲急。浩浩蕩蕩的大軍踏起漫天塵土向西線挺進(jìn)。于是，戰(zhàn)斗在草坪上打響了。
將軍大聲發(fā)令：“
七營長！”
衛(wèi)士長木了，但馬上反應(yīng)過來：“
到！”
“
你營火速包抄石寶寨東路，堵住敵軍增援。絕不許放過來一個敵人！”
“
是！”
衛(wèi)士長轉(zhuǎn)身跑去，繞了一個圈回來。
“
肖國光！”
“
到！”
衛(wèi)士長又站在將軍面前。
“
你部原地不動，等一師五師打響后迅速出擊，奪下三號和六號高地！”
“
是！”
戰(zhàn)斗異常激烈，敵人仗著有利地形負(fù)隅頑抗。我軍兩次沖鋒均被猛烈的炮火壓住。敵人氣勢洶洶想從東路突圍，這時傳來肖國光奪下三號和六號高地的捷報，東路被死死卡住了。至此，敵軍七個旅兩個師全在我軍槍口之下……
雄師百萬氣吞山河，將軍又取得了一場大戰(zhàn)的勝利，躺在了送來的擔(dān)架上。
小男孩上前低下了頭：“
將軍爺爺，您是將軍。我錯了。”
“
不，……
你也是將軍……”
將軍的眼中滾出淚，合上了眼。
“
敬禮！”
所有在場的人向?qū)④娕e起了手。
（選自《中國微型小說名家名作百經(jīng)典》（第2
卷），
版，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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