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遠行者??讀井上靖《孔子》
文/陳素志
日本作家井上靖鐘情于中國歷史題材小說的創(chuàng)作，一生中寫了大量關(guān)于中國的文學作品，量多質(zhì)優(yōu)，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晚年，他對生于春秋末期的孔子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乃以耄耋高齡重讀《論語》，深入思考和理解�！墩撜Z》中孔子對人生的深刻而廣闊的思想深深地打動了這位預(yù)備對人生進行總清算的老人。他認為，孔子不單是中國文化的先哲，更是全人類的精神導(dǎo)師�？鬃邮窃鯓右粋�人？如何評價他的人格、教養(yǎng)？井上靖有著自己獨立的見解。《孔子》就是一部井上靖先生在重讀《論語》后，向世人闡述孔子思想的長篇小說，文中表達了作者對人性的關(guān)懷以及對和諧時代到來的期盼。
創(chuàng)作主題：
在《孔子》的序言《至中國讀者》中，井上靖概括地說：“孔子是怎樣一個人？ 我以為可以歸結(jié)為一句話：是亂世造就的古代（公元前）學者、思想家、教育家�！笨鬃由诖呵锬┢�，那是一個禮崩樂壞，世衰道微的時代，整個社會都陷入了“臣弒其君者有之，子殺其父者有之”的災(zāi)難深淵。而孔子心中所憧憬的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由小康而大同的理想社會，他所尊奉的道德楷模是遠古的堯舜和周公。為了使現(xiàn)實政治回到“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軌道上去，他提出了“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觀點。其對理想極大地堅定而癡迷，以致因為在夢境中見不到自己敬仰追慕的圣人周公而感傷不已，慨嘆“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周公”。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自我放逐。這位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先哲漂泊列國14年，歷盡坎坷；也曾“斥乎齊，逐乎宋、衛(wèi)”，也曾“困于陳、蔡之間”；以治理亂世為己任，“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一路的艱難險阻、失敗挫折，都沒有使他更移志向，止步退縮。雖然最后到了黃河之濱，看到那浩蕩河水唯有感慨“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命也夫”，但他從不氣餒，仍保持著明知無望依舊堅持不懈、篤定執(zhí)著的激情。
《論語》中有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一般理解為“早晨得知真理，即使到了晚上就死去也是可以的”。在作品中，井上靖超越了一般的見解，對這句名言給以獨到的詮釋：“如果早晨得知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以道德為本來治理的國度，即使讓我當晚死去也心甘情愿�！本暇笇⑽木渲械摹暗馈钡膬�(nèi)涵進行了擴大和挖掘，上升到“以道德為本來治理”的高度。之所以作這樣的解釋，重要的一點是跟他“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會長、日本筆會會長”的身份分不開的，其中寄托了他對著當今世界所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做出的理性思考。如果說孔子把“能讓混亂不堪的社會變得好一些，為了讓那些遭受不幸的人變得少一些”作為自己的理想，那么井上靖則在《孔子》中寄托了與孔子同樣的使命與愿望。為了盡可能地在作品中呈現(xiàn)孔子生存與活動的原初狀態(tài)，井上靖以垂暮之年傾全部心力鉆研《論語》及相關(guān)文獻，動筆前后一共六次考察山東、河南這片孔子曾經(jīng)活動的舞臺。書中對孔子思維的思考也盡可能與現(xiàn)實人生契合趨同，使作品具有了高度的現(xiàn)實意義。國內(nèi)著名學者于長敏評價說：“須看到這更是八十高齡的老作家井上靖久蓄于胸中的對現(xiàn)代世界、對現(xiàn)代人生、對人類命運關(guān)注的情懷的迸發(fā)，是作者借助歷史對滄桑巨變、對當今世界發(fā)出的絕唱。作家要用孔子的思想的精神去迎接世界性的暴風雨，并且要象孔子那樣為建立一個幸福、安定、美好的世界而奮斗不息，直至生命的終止�！�
敘事手法：
《孔子》改變了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與視角，打破了傳統(tǒng)敘事模式的條條框框，從一個全新的敘述視角逐步展開故事情節(jié)、塑造人物形象，使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得以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敘述視角也稱敘述聚集，是敘述語言中對故事內(nèi)容進行觀察和講述的特定角度。同樣的事件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就可能呈現(xiàn)出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來也會有不同的意義。在《孔子》這部長篇小說中，井上靖虛擬了既一個侍者也是弟子的形象??蔫?。蔫?本是蔡國遺民，在逃亡的路上偶遇周游列國的孔子及其門徒，于是追隨夫子歷盡千辛萬苦。四十多年后，孔子與當年隨侍弟子均已離世，人已暮年的蔫姜在隱居之所召集研讀孔學的學子，講述當年經(jīng)歷與感懷，探討儒學思想博大與深邃，重走當年周游之路。通過蔫?對孔子往事的回憶與講述，作品漸次展開了關(guān)于孔子的一幅幅畫卷，表達了對一代圣人孔子的敬仰之情。
與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相比，這種“見證者”的身份在敘事中具有很大的靈活性，它既是作品中的第一人稱人物形象，同時又是事件的“見證者”和“旁觀者”�！犊鬃印吠ㄟ^蔫?的視角，對各種材料作巧妙的裁剪和編織，提供的信息就會顯得更豐富，更準確，更客觀，更具有可信度。作為見證者，蔫?可以站在一定距離之外觀察孔子，可以以第三者的身份在于其他同門的交流中了解孔子，http://i1766.com也可以在與孔子集團以外的人的接觸中了解他人對孔子的品評，更可以作為孔子的弟子與之親密接觸，近距離感知孔子，從而多角度全方位地塑造孔子形象，以表達作者對一代至圣的崇敬和崇拜。此外他還可以從人群中跳出來，以旁觀者的身份對孔子及顏回、子路、子貢等人作客觀的、自然的描繪，從側(cè)面進一步豐富各個人物的形象。
不過這種敘事視角也有其固有的局限性，即見證者“我”只能將自己限定在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范圍之內(nèi)，視線必然地受到限制�！拔摇睙o法敘說他人（如主人公孔子）的所思所想，也無法交代自身活動范圍之外的其他人的行為。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再讓蔫?直接敘事之外，井上靖還巧妙地賦予蔫?多種“功能”，如使他擁有多種特殊關(guān)系和獲得信息的渠道，使他在情節(jié)結(jié)構(gòu)和敘事組織中不斷穿回，這樣故事人物間的對話及場面沖突同蔫?多角度的敘事交織在一起，憑借“親身經(jīng)歷”“借他人之口”“自己的想象”等形式，擴大了蔫?的接觸范圍，事件的敘述就顯得更生動而靈活了。
對孔子思想的理解（得失）：
《孔子》是井上靖文學生涯的封筆收山之作，關(guān)于這部作品他曾談到：“在《論語》中似乎有些痛苦時求神保佑之類的語句。當面臨死亡，做一些工作時，就會不時地想起其中的一些語句來，好象內(nèi)中存在著包羅萬象之感�！弊髌分�，井上靖借助其中人物之口闡述了自己的對孔子言論中幾個命題的看法，重點討論了“天”、“天命”和“仁”等問題。
“仁”是孔子思想的精髓。在《論語?顏淵》篇中，孔子指出，“仁”就是“愛人”。具體講“仁”包括“恕”“孝”“悌”“信”“恭”“敬”智“儉”“良”“恥”等道德范疇。作者知道孔子的偉大之處，是在這“仁”字上面，“仁”是孔子的倫理道德的核心，是孔子思想體系的重要部分�！胺簮郾姸H仁”，因此仁就是人與人的互相幫助、互相關(guān)心、親愛團結(jié)，使大家在世上活得有意義。這些理解本不錯，但他將“仁”的概念同博愛主義等同起來，強調(diào)了“仁”需要群體之間的親善、友愛，卻忽視了個人道德的修為。
另外，在關(guān)于“禮”的詮釋上，作者的理解也有所偏誤。如《論語?先進》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曾皙說他的愿望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有言“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保ā墩撜Z?八佾》）作者認為夏、殷、周各自擁有不同特點的高度發(fā)達的文化，“這三種文化，如果說要選擇一個的話，我將選擇以夏、殷二代文化為原本，在比它們更高層次上加以調(diào)和而形成的周文化�！眴螐淖置鎭碇v是符合原文意思的，但是，他沒認識到曾皙所言與孔子有言兩者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只是從“禮”的角度作分別的解讀，這樣就割裂了兩者的聯(lián)系。實際上，孔子所講的仁一方面反對用武力維持高壓統(tǒng)治，另一方面更提倡一個人道德修養(yǎng)為基礎(chǔ)的“仁政”“德治”，民民、官官、民官之間和諧相處�！岸Y”是周朝封建制度的外在形式，“仁”才是“最高的道德原則、道德標準和道德境界”。在孔子看來，只要將這兩者統(tǒng)一起來，就能夠使政治清平，人民安居樂業(yè)�？梢�，雖然井上靖對孔子的學說體系作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還是顯得不夠深刻，不夠宏觀。
關(guān)于孔子學說中的另外兩個核心命題“天命”和“中庸”，文中有的在理解上也存在偏差。這里不再贅述。
結(jié)束語：
初讀孔子時，覺得他是一個平常而偏狹的道德說教者；后來讀《論語》，覺得他是亂世中清醒的智者，是飽含人生智慧的思想導(dǎo)師；再后來讀井上靖的《孔子》，在經(jīng)歷了一個由“圣”到“凡”又由“凡”到“圣”的過程后，孔子的形象終于立體起來：一個知天命的孔子，一個追求大仁的孔子，一個期盼民泰國安的孔子，一個面對亂世卻保持著淡然心境的冷靜的靈魂的孔子。《孔子》一文雖有些許對孔子及儒家思想的誤讀，但瑕不掩瑜，井上靖先生還是借此文成功地表達了他想要說的話：“希望天下安定，創(chuàng)建一個幸福的社會，使周圍的庶民百姓感到生在人世的幸福。要相信人類，總有一天會建立起和平的理想社會�！�
孔子有幸而有井上靖，井上靖有幸而有《孔子》，孤獨的遠行者并不孤獨！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m.yy-art.cn/dushubiji/11915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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