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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秦觀《滿庭芳》全詞翻譯賞析

編輯: 路逍遙 關(guān)鍵詞: 經(jīng)典詩句 來源: 逍遙右腦記憶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譯文] 離情難耐的時候回頭再望,高城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有黃昏的燈火閃爍明滅。
[出自] 秦觀 《滿庭芳》

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樽。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注釋:
譙門:城門。
引:舉。
尊:酒杯。
蓬萊舊事:男女愛情的往事。
煙靄:指云霧。
消魂:形容因悲傷或快樂到極點而心神恍惚不知所以的樣子。
謾:徒然。
薄幸:薄情。

譯文1:
遠(yuǎn)山飄著淡云,天邊連著衰草,城樓上號角聲初停。讓船再稍停片刻,我們一起暢飲餞別的酒。當(dāng)初多少歡愛的往事讓人留戀,如今回首四望,已是霧靄茫茫,無處尋蹤影。夕陽西下,只見無數(shù)寒鴉急飛歸巢,一彎流水環(huán)繞著孤村。
在那悲傷離別、令人黯然傷神的時刻,我默默地取下定情的香囊,她輕輕地解下羅帶,這互換的信物暗示著我們永不變心。可嘆我得到什么呀,只有那薄名留在了青樓。這一去何時才能再相見?我的胸襟和衣袖,沾滿了淚痕;仡^遠(yuǎn)望她所在的地方,已看不到高聳的城樓,只有一片迷蒙的燈火照耀著這即將消逝的黃昏。

譯文2:
山上淡淡地抹了一絲白云,遙遠(yuǎn)的青天粘上廣袤的枯草,這時畫角之聲已經(jīng)停歇在寂靜的譙門。暫且擱住將要遠(yuǎn)行的船棹,勉強(qiáng)一起舉起告別的酒尊。許多蓬萊閣上的往事,空空地回首,就象煙霧一樣繚繞飛紛。遙看遠(yuǎn)處的夕陽之外,有棲歸的寒鴉數(shù)點,靜靜的溪水環(huán)繞著孤獨的鄉(xiāng)村。  
 離情別意使人清魂,正當(dāng)這個時候,他的香囊已經(jīng)暗暗脫解,愛情象羅帶將輕易地離分。不用提起怎樣進(jìn)入青樓,如今薄情的名聲依然猶存。這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也?胸襟兩袖之上,白白地染上悲傷的淚痕。能掠起傷感之處,是在那高城已經(jīng)望斷,燈光閃爍的黃昏。

譯文3:
遠(yuǎn)山留下來一片淡淡的白云,枯黃的秋草一望無際,像與高天的邊際相連。城門譙樓上的畫角聲剛斷,天色已晚。暫時停下來遠(yuǎn)行的船槳,姑且端起酒樽,你我共飲這苦澀的告別酒;仡櫯钊R相聚,多少歡情舊事,一幕幕皆成過去的幻影,眼前所見,只是那煙靄紛紛。斜陽昏昏,遠(yuǎn)處寒鴉萬點,細(xì)細(xì)的流水饒過荒僻的小村。
此時此刻,真讓人心碎斷腸,我暗自解下香囊,她輕輕拆了羅帶,相互送上一片真情。雖然在青樓中留下了薄情的名聲,也還是難以將她忘懷。不知道這次分別何時才能相見,看襟前袖上斑斑淚痕,誰能說我兩人沒有真愛?離情難耐的時候回頭再望,高城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有黃昏的燈火閃爍明滅。
譯文4:
會稽山上,淡淡的云朵像是水墨畫中輕抹上去的一筆;越州城外,枯萎的衰草連著昏黃的天際,無窮無盡。城樓上的號角聲,時斷時續(xù)。在北歸的客船上,與卿舉杯共飲,聊以話別。再回首,多少兒女情長,此刻已化作縷縷煙云消失已盡。眼前夕陽西下,萬點寒鴉越過天空沒有了蹤影,一彎流淌千年的溪水依舊靜靜地纏繞著那座孤寂的小山村。
  眼前的風(fēng)景令人銷魂,悲傷之際,卻又柔情蜜意。心神恍惚下,解開腰間的系帶,取下香囊互贈。多少愁情傷結(jié)?徒然贏得青樓中薄情的聲名罷了。此一去,不知何時再重逢?離別的淚水沾濕了衣襟與袖口,空悲切。正是傷心悲情的時候,抬頭再望高城,城已不見,萬家燈火升起,天色已入黃昏,卻仍是斯人獨憔悴而已!

賞析:
這首《滿庭芳》是秦觀最杰出的詞作之一。起拍開端“山抹微云,天連衰草”,雅俗共賞,只此一個對句,便足以流芳詞史了。一個“抹”字出語新奇,別有意趣。“抹”字本意,就是用別一個顏色,掩去了原來的底色之謂。傳說,唐德宗貞元時閱考卷,遇有詞理不通的,他便“濃筆抹之至尾”。至于古代女流,則時時要“涂脂抹粉”亦即用脂紅別色以掩素面本容之義。
  如此說來,“山抹微云”,原即山掩微云。若直書“山掩微云”四個大字,那就風(fēng)流頓減,而意致全無了。詞人另有“林梢一抹青如畫,知是淮流轉(zhuǎn)處山。”的名句。這兩個“抹”字,一寫林外之山痕,一寫山間之云跡,手法俱是詩中之畫,畫中之詩,可見作者是有意將繪畫筆法寫入詩詞的。少游這個“抹”字上極享盛名,婿宴席前遭了冷眼時,便“遽起,叉手而對曰:”某乃山抹微云女婿也!“以至于其雖是笑談,卻也說明了當(dāng)時人們對作者煉字之功的贊許。山抹微云,非寫其高,概寫其遠(yuǎn)。它與”天連衰草“,同是極目天涯的意思:一個山被云遮,便勾勒出一片暮靄蒼茫的境界;一個衰草連天,便點明了暮冬景色慘淡的氣象。全篇情懷,皆由此八個字里而透發(fā)。
  “畫角”一句,點明具體時間。古代傍晚,城樓吹角,所以報時,正如姜白石所謂“正黃昏,清角吹寒,都空城”,正寫具體時間。“暫停”兩句,點出賦別、餞送之本事。詞筆至此,便有回首前塵、低回往事的三句,稍稍控提,微微唱嘆。妙“煙靄紛紛”四字,虛實雙關(guān),前后相顧。“紛紛”之煙靄,直承“微云”,脈絡(luò)清晰,是實寫;而昨日前歡,此時卻憶,則也正如煙云暮靄,分明如,而又迷茫悵惘,此乃虛寫。  
接下來只將極目天涯的情懷,放眼前景色之間,又引出了那三句使千古讀者嘆為絕唱的“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于是這三句可參看元人馬致遠(yuǎn)的名曲《天凈沙》:“柘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天涯”,抓住典型意象,巧用畫筆點染,非大手不能為也。少游寫此,全神理,謂天色既暮,歸禽思宿,卻流水孤村,如此便將一身微官?落,去國離群的游子之恨以“無言”之筆言說得淋漓盡致。詞人此際心情十分痛苦,他不去刻畫這一痛苦的心情,卻將它寫成了一種極美的境界,難怪令人稱奇叫絕。
  下片中“青樓薄幸”亦值得玩味。此是用“杜郎俊賞”的典故:杜牧之,官滿十年,棄而自便,一身輕凈,亦萬分感慨,不屑正筆稍涉宦郴字,只借“閑情”寫下了那篇有名的“十年一覺揚(yáng)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其詞意怨憤謔靜。而后人不解,竟以小杜為“冶游子”。少游之感慨,又過乎牧之之感慨。
  結(jié)尾“高城望斷”。“望斷”這兩個字,總收一筆,輕輕點破題旨,此前筆墨倍添神采。而燈火黃昏,正由山林微云的傍晚到“紛紛煙靄”的漸重漸晚再到滿城燈火,一步一步,層次遞進(jìn),井然不紊,而惜別停杯,流連難舍之意也就盡其中了。
  這首詞筆法高超還韻味深長,至情至性而境界超凡,非用心體味,不能得其妙也。


東坡愛極了首句疏淡高古的意境,戲稱少游為“山抹微云君”。這首詞在當(dāng)時流傳太廣,連親戚家人也沾光。秦觀女婿范溫性格內(nèi)向,木訥少言,參加宴會時坐在角落,無人理睬。后來有人問他:你是誰家兒郎呀?范溫說:我乃“山抹微云”的女婿也!眾人驚艷,趕著與他暢談,無復(fù)寂寞。撇開這首詞說,范溫也是出息得很,堂堂男兒竟要靠岳父的一句詞來打天下。我若是秦家女兒回去一定警告他:自己出息點,別扛著我爹的招牌出去應(yīng)酬。“山抹微云”四個字不是人人扛得起。
我愛極這首滿是落魄意味的詞。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背景越是艷麗,身影就越加荒涼。這是一種刻薄的美。不是自認(rèn)“薄幸人”就會薄幸。他仍會思念她,銷魂,當(dāng)此際,想起當(dāng)年,鵲橋相會后,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溫柔相擁,是如何的雋永纏綿。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這樣的思念頗有“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味道?墒,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還有個人在燈火闌珊處,微笑守望;少游他怕是高城望斷,燈火寂滅,那人卻再也不見。
沒人知道少游的愛情是怎樣的結(jié)局。已經(jīng)不重要了,邂逅和等待都是宿命式的凄涼。不是每個人,在驀然回首時,都可以看得見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安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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